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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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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極殿, 景興帝紀岷高坐在龍椅上,神色平靜地看著他們走進來,高聲斥問:“九弟, 你持劍進太極殿, 是想要謀反篡位麽?”

紀煊擡劍指向他, 沈聲道:“紀岷, 今日本該是你的死期,不過,只要你把母後交出來,我可以饒你一命。”

方才他帶人去嘉壽宮,卻搜遍了也沒有找到母後。

“你想要母後, 可以, 來人,把太後擡出來。”紀岷笑著說。

擡?紀煊心裏陡然一沈, 難道母後已經……

見兩個小太監擡著一個擔架出來, 擔架上蓋著一塊白布,白布下儼然是個女子的身形。

懷疑有詐,紀煊沒有走近,只用劍挑開白布,露出的竟真的是母後那張臉, 她穿著袆衣,畫著盛妝, 一如往常, 唯獨眼睛緊緊閉著, 像是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。

“不, 不可能, 母後怎麽可能會死?這不是母後, 這絕對不是母後……”

紀煊一邊搖頭,一邊挽起她的袖子,卻見她臂彎處有著和母後一模一樣的痣。

馮堇見他一下子跌坐在地,滿臉都是絕望,連忙上前,想要安慰他幾句,卻不知該說些什麽,只輕輕攬住他的肩以作安撫。

“我來遲了,我還是來遲了……”他呢喃幾句,突然掙脫她,跪倒在擔架前,慟哭道:“母後,兒臣不孝,兒臣終究還是沒能及時救您出來,是兒臣無用。不過請母後放心,所有害你的人,兒臣一個都不會放過!”

說罷,他猛地擡起頭,怒瞪龍椅上的紀岷,大罵道:“紀岷,你這個畜生,你為什麽要殺了母後?你難道忘了,是母後收養了你,是母後讓你做上太子,是母後讓你坐上這把龍椅,沒有母後,你早就死了!你為什麽要恩將仇報殺了她?”

“朕為什麽要殺她,你應該最清楚。只有死人,才不會暴露任何秘密。”紀岷淡聲道,“朕既然能弒父,自然也能弒母。何況,她本就不是朕的母親。”

紀煊瞳孔微震,紀岷弒父的流言是他故意放出來,好給自己一個起事的正當理由,但其實他並沒有任何證據。

可他萬萬沒想到,紀岷竟親口承認了弒父一事。

“紀岷,你弒父弒母,必遭天譴!今日我便代天行道,殺了你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!”紀煊拎著劍便朝龍椅沖了過去。

誰知,紀岷一拍龍椅扶手,竟從龍椅中射出幾道暗箭,直沖紀煊射去。

紀煊以劍格擋閃避開來,卻見殿中突然憑空出現數十名黑衣護衛,那是,只效忠於大梁皇帝的黑龍衛,每一個都是絕頂高手。前世在戰場上暗傷他的,便是他們。

不過,無論今日是誰攔在他身前,他都一定要殺了紀岷,為母後報仇!

馮堇眼看著紀煊帶著十餘名死士與那些黑龍衛拼死搏殺,渾身沐血,而殿外也響起刀劍交擊聲,似是有大批人馬在圍剿紀煊帶來的兵士。

為免自己再被人抓起來威脅紀煊,馮堇悄悄從地上撿起一把短劍藏在袖中,躲到一根廊柱後。

紀煊浴血奮戰,卻終究有所不敵,倒在了地上。

紀岷下了龍椅,緩步走到他面前,微笑道:“你以為皇城空虛,又策反了幾位將領,朕就真的會束手無策坐以待斃麽?朕的底牌,永遠比你想象的更多。這天下,終究還是朕的!”

紀煊血紅的雙眼怒道著他,厲聲道:“紀岷,即便今日我殺不了你,他日,天下人也不會容忍你這個畜生繼續坐在皇位上!”

紀岷冷下臉來,一腳蹬在他胸口上:“九弟,你知道嗎?從你一出生,朕就差點掐死你。朕能容忍你活到今日,已經夠仁慈了。今日朕便送你下地府,去和父皇母後團圓。”

“紀岷,你不得好死……”紀煊口吐鮮血滿臉憤恨道。

“還敢嘴硬!”紀岷冷哼一聲,腳下猛地用力,準備直接踩碎他的五臟六腑。

馮堇躲在廊柱後,又有一具死屍做遮擋,見紀煊口中鮮血直流,就快要被踩死,她猛地沖了過去,將短劍抵在紀岷脖間,要挾道:“放了他,不然,我殺了你!”

紀岷這才想起來,這個叫馮堇的小娘子還在殿裏,他不過是利用她把紀煊引回來,全然沒將她看在眼裏,卻沒想到,臨了,他竟栽在了一個小丫頭片子的手裏。

他舉起雙手,挪開踩在紀煊胸前的手,提醒道:“他已經快死了,你確定要為了他冒險麽?就不怕,朕誅了你的九族?”

馮堇聞言非但沒有松手,反倒將短劍抵得更緊,冷聲道:“少廢話,要麽放他走,要麽你死!”

正好這時衛逸洲等人帶著殘存的兵士殺了進來,馮堇連忙喊道:“快,快帶他走!”

衛逸洲等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還是上前將紀煊攙扶起來,護住他一點點後退,謹防有人偷襲。

“不、阿堇,我不能丟下你……”紀煊雖傷到神志不清,還是堅持著不肯離開。

衛逸洲等人一時猶豫地停了下來,馮堇連忙大聲喊道:“不用管我,快走,再不走就來不及了!”

等到紀煊被衛逸洲等人救走,馮堇卻仍舊不敢松開手中的短劍,她知道,一旦她松手,便是她命絕之時。

盡管剛才她憑著一腔勇氣沖了出來,但真的面臨死亡,她心裏還是控制不住地生出幾分恐懼來。

紀岷察覺到她身體的緊繃,輕笑一聲道:“即便你挾持了朕,放走了紀煊,又有什麽用呢?他身中劇毒,就算逃出去了,也絕對活不成了。”

馮堇聽了心裏一驚:“不可能,你一定是在騙我!”

紀岷趁她一時不備,直接反手制住她,冷笑一聲道:“不然你以為,朕會這麽輕易地放他走嗎?等他一死,叛軍群龍無首,也就不足為懼了。這還要感謝你,若非有你做誘餌,他也不會輕易進京,朕也殺不了他。”

“不,他不會死的,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,不會這麽輕易就死的。”馮堇連連搖頭,不肯相信這個事實。

紀岷懶得與她廢話,直接擡劍便要殺了她,卻聽殿外傳來一句“劍下留人”,他往殿門口一看,竟是一身僧服的國師。

“差點忘了,這小娘子是國師座下女官,不過她方才膽敢挾持朕放走反賊,理應處死,國師就不必為她求情了。”紀岷說。

“貧僧並非來為她求情,而是,她現在還不能死。”國師道。

“哦?還請國師說明緣由。”紀岷問。

“靈州發生地動,地動平息後,賀蘭山脈裏,一座山竟隱隱現出佛形。此乃天降吉兆,若能將這座山雕刻成一座真正的佛像,必能彰顯聖德,使萬民歸心。”國師說。

“竟有此事?”紀岷心中一喜,紀煊放出的那些流言使他聖名大損,他正愁該如何恢覆聖名,竟天降吉兆了,看來,他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。

“國師所諫甚好,不過,這與她又有何關系?”紀岷不解。

“馮女官雕工是貧僧生平所見最佳,所刻佛像自帶神性,只有由她來雕刻那尊大佛,才能達成聖上所願。”國師解釋道。

“非她不可?”紀岷問。

“非她不可。”國師點點頭。

“既如此,便依國師所言。”紀岷說完看向馮堇,威脅道:“若你能好好雕刻大佛,朕可以考慮赦你弒君之罪。反之,朕非但要誅你九族,你自幼長大的紫雲庵,也會被徹底移平。”

馮堇本來心灰意冷,但國師突然出現救了她,紀岷又拿紫雲庵來威脅她,她只好強打起精神應了下來。

回到長明宮,馮堇向國師道完謝,正準備回自己的屋子,卻聽國師在身後說了句:“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。”

她驚訝地回過頭,卻見國師已經閉上了眼睛在打坐。

她想了想,難道國師的意思是,紀煊並不一定會中毒身亡?可國師又怎麽會知道這些呢?

不論是不是真的,馮堇心裏都有了些許安慰。

幾日後,卻還是聽到了紀煊身亡的消息。

她心裏悲痛至極,卻還是只能隨國師出發去往靈州。

一路顛簸,又心神俱傷,每日都變得更加消瘦,只怕到了靈州,她連拿鑿捶的力氣都會沒有了。

不過,就在這時,竟得知紀煊非但沒死,還因西北邊關空虛、突厥趁機入侵,和紀岷談和了。雙方各出十萬大軍前往西北邊關支援,共同抗敵。

馮堇一顆心瞬間又活了過來,這才沒再繼續消瘦下去。

等到了靈州,來到賀蘭山脈,看到那座初具佛形的大山,她不由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給震驚到了。

若能將這座大佛雕刻完成,便可傳世千年,還能在史上留下青名。

本來她並不想幫紀岷雕刻這尊大佛,成就他的‘聖德’,只想著拖延敷衍一下,但看到這座初具佛形的大山時,她猶豫了。

她自幼學習雕刻佛像,若能用自己畢生所學完成這樣一尊曠世大佛,將是她此生最大的成就,這對她而言,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。

無關名利,無關皇權,無關恩仇,亦無關信仰。

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和人類的智慧結晶融合到一起,成就天地間的藝術,這本身,就是一件,讓人無法拒絕的事情。

馮堇當即決定,全心全意,好好完成這一尊大佛。

此行,紀岷指派了許多工匠隨他們一起過來。

馮堇帶著工匠們忙活了好些天,才完成丈量,繪下圖紙,又和國師一起商量,幾經修改,根據大山本來的樣子,最終定下了這尊大佛的形制。

一切準備工作做好後,由工匠們進行粗刻,再由她來做精細的雕琢。

紀煊親自帶著十萬兵馬趕往西北邊關,途徑靈州時,他讓人暫時冒充他,自己則帶著一隊精兵去了趟賀蘭山脈。

他剛解完毒清醒過來時,第一時間想要沖回京城,但得知阿堇非但沒死,還被國師保了下來,將要前往靈州雕刻大佛,才按捺下來,將計就計,放出自己身亡的消息,準備暗中布置,打紀岷一個出其不意。

但計劃趕不上變化,五十萬大軍在豐江對峙,導致西北邊關空虛,突厥提前入侵,他思慮再三,還是選擇了和紀岷暫時談和,先共同抗敵,等擊退突厥,再來解決彼此的恩怨。

到了賀蘭山脈,紀煊遠遠地便看到,那初具佛形的百丈高山上,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正背著竹筐攀著繩索從山頂而降,一陣風吹來,繩索輕晃,女子也跟著搖晃起來,像是大海裏一艘飄搖的孤舟,又像是孤零零懸掛在夜空上的一輪彎月。

但她緊緊握著繩索,待到風停,才緩速降到大佛的肩上,拿出竹筐裏的鑿捶開始鑿刻起來。

紀煊騎馬飛奔到山下,提起輕功攀著繩索登上大佛的肩膀,他看著她消瘦的背影,一時心疼不已,若不是因為他,她也不用冒這麽大的險吃這麽多的苦來雕刻這座大佛。

馮堇察覺到有人爬上來,還以為是下面哪個工匠上來了,一回頭,卻看見風塵仆仆的豫王。

她心下一喜,連忙放下鑿捶,快步走了過去,仔細打量了下他,見他臉色雖有些疲憊,但氣色還不錯,便問:“殿下身上的毒可都解了?”

紀煊點點頭:“說來也怪,那毒當時看著兇險,但過了一夜,竟無礙了。聽大夫說,許是我的體質與那毒相克,或是我之前服過解藥,才會如此。”

“看來是天佑殿下了。”馮堇慶幸道。

“不是天佑我,是你救了我。”紀煊永遠不會忘記那日她為了救他大膽挾持紀岷的樣子。

馮堇不欲再提當日之事,畢竟那日他親眼看到太後的亡體,她轉移話題道:“殿下怎麽來了這兒?”

“我帶兵去涼州抗敵,途經靈州,便過來看看你。”紀煊說著猶豫了下,還是問了句:“你,可願跟我走?”

他本是想來帶她走,把她藏到一個紀岷找不到的安全之地,但看到她身上那蓬勃的生命力和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時,他才知道,她來刻這尊大佛,並非全然被逼迫,她是真的發自心底地喜歡做這件事。

馮堇猶豫了下,還是搖了搖頭,這尊大佛她既然開始刻了,便要有始有終。

紀煊明白了,沒再勸她,既然這是她真正想要做的事,他就應該支持她。

軍情緊急,紀煊沒有停留太久,兩人說了些話,臨走前,他將她抱進懷裏,又親了親她的額頭,才松開她,順著繩索下了山。

馮堇站在大佛肩頭,遙望著山下他騎著馬漸行漸遠的背影,默默揮了揮手。

他此去是放下深仇大恨,去沙場保衛國家,而她留下來,也是拋下一切恩怨,追尋自己的藝術之路。

他們各自為了自己的追求而努力,即便相隔甚遠,但心卻是在一起的。

兩個月後,豫王被圍困涼州的消息傳來,而原因,竟是紀岷臨時變卦,突然撤兵,只留了豫王那十萬兵馬對戰突厥三十萬鐵騎。突厥鐵騎本就驍勇善戰,如今以三對一,豫王如何抵擋得住?

馮堇一時心急如焚,卻又想不出法子來救他,她痛恨紀岷的無恥,卻根本無能為力。

想來想去,她只想到了一個辦法。

大佛雖未雕刻完成,卻已初見雛形,附近的村民過路的商客每到初一十五都會過來朝拜。

今日是十五,許多村民商客正在山下燒香朝拜時,突然,大佛的雙眼開始流下血紅的眼淚。

此乃大兇之兆啊!

香客們頓時亂成一團,這時,人群裏有人高呼:“今上弒父弒母、殘殺忠臣、勾結外敵、坑害大梁無數子民,今日大佛流下血淚,是佛祖降下神諭,警示天下人,失德暴君不配為帝!”

“失德暴君不配為帝!”

漸漸地,許多人都跟著喊了起來。

馮堇站在人群中,雙手合十,心下暗自祈求佛祖的寬恕。

其實,大佛沒有流下血淚,而是她提前放了兩窩紅蟻在大佛的兩只眼眶內,又提前在大佛眼下抹了紅蟻喜歡的汁液,這才有了今日眾人所見之景象。

待人群散去,將消息傳開,紀岷派人來查,紅蟻早就散去了,留不下絲毫痕跡。

十五之後,馮堇如常雕刻大佛,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。

大佛流血淚一事飛速地傳到大梁各地,一時間,民怨沸騰,甚至有許多平民結伴趕往涼州支援豫王。

而馮堇終於等來了紀岷派來調查的人,她十分平靜,別說他們查不出來什麽,即便真的查出來什麽,她也不在乎。

紀岷的人調查了幾日都沒有查出來什麽,便離開了。

但,幾日後的深夜,突然,地動山搖,她匆忙從山下的木屋裏跑出來,跟著國師等人跑到遠處,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為之辛勞了數月的大佛轟然倒塌。

“這是,地動了?”有工匠問。

“不,這不是地動,像是有人用炸藥炸塌了這座山,我聞到了硫磺的氣味。”另一名工匠答。

“確實,我見過地動,跟這個不太一樣。不過,是誰這麽大膽,竟敢炸了大佛?”又一名工匠疑問道。

這名工匠說完,眾人全都沈默了,大家都猜到了是誰這麽大膽。

馮堇亦猜到了,大佛流血淚一事對紀岷影響甚大,她早就猜到他會有所舉措,不過,她萬萬沒想到,他會選擇直接炸掉大佛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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